2025.07.03| 媒體報導
2025/07/03【棋編碎碎念:棋盤上的貓】

究竟有多久沒下棋了呢?想來有半年了吧。棋網上的帳號許久沒有登錄,所幸是虛擬的,不積灰塵;積灰塵的只有生疏的棋感。
偶爾觀賞職業棋士直播比賽,耐不住棋癮,方想橫衝直撞一局,但眼珠子盯上棋盤卻又打退堂鼓。有一隻幽靈趴在上面,不准人動彈。
若要說棋士裡誰最愛貓呢?當屬旅日棋士張栩吧,第一隻養的黑貓曾印在他的名片上,面帶微笑,拉長了脖子。
「我在一個人生活的時候,遇見了一隻貓,我就愛上了他。」張栩曾說,「(當)貓走的時候,好像運氣也被帶走了。」
2015年,張栩丟失身上所有頭銜,最後連心愛的貓咪也丟失了;那年,生命教訓了往日戰無不勝的棋王,這世上沒有什麼是凡人所能控制的。
勝與負、生與死、離與別:有時,就是無力抵抗。
2019年,朋友問我要不要收養一隻橘貓,沒想到等我抵達朋友住處,橘貓已成別人家的毛小孩,獨剩一對二花貓。朋友說,要嘛,兩隻都帶走,於是從來都屬於狗派的我,養了人生第一對姐妹花。
兩隻貓幾乎長得一模一樣,唯有鼻子顏色不同,黑鼻子叫黑子、紅鼻子叫白子;當然,她們在其他人面前有不同的名字,以免我棋痴的本性原形畢露。有的朋友知道了,只慶幸不是取前女友的名字,否則這貓奴可做的悲情。
還記得兩隻貓崽子初來乍到,一下子就躲進了沙發與桌子之間的縫隙處;人生地不熟,可不能掉以輕心,尚不清楚眼前這名龐然大物的來歷,到底是好是壞,還得細細考察一番。
過了一周後,小貓咪才敢在進食之外的時間探出頭;這時候,客套的羞澀已盡,就沒什麼好客氣的了,準備占地為王!
兩隻貓年紀相仿,但黑子不但個頭小,生性也膽小,且愛撒嬌又怕孤獨,天生的黏人胚子,就像需要被照顧的小妹妹,而白子對此是當仁不讓。
從小到大,白子除了貪吃,個性走一個瀟灑,對人愛理不理,最愛曬太陽和窩起來睡懶覺,不然就是要搶占屋子裡的制高點;除非感知到黑子有危險,否則白子天不怕地不怕地做自己,不愛親更不愛抱,深怕誰打擾到她生活的步調。
白子最喜歡趴在主人的大腿內側夢周公,恐怕周公在夢裡頭都在幫這頭小霸主搧風;她對主人的親近總是零星且唐突,令人受寵若驚,每回將她熱情抱起,都能瞧出她的不情不願,彷彿被強逼就範的民女。
她倒是喜歡在睡夢中偷親主人。每當主人在夢鄉裡與美女明星打得火熱,張開眼才發現白子正撕咬下唇。
白子還有個壞習慣,喜歡夏天躺在木棋盤上乘涼,就連把棋盤藏進衣櫃裡,她也能準確無誤地尋獲,若無其事的趴在上頭睡覺;每回我都大發雷霆,趕緊把她驅走,免得冒犯到棋神,這棋豈不是愈下愈糟糕?
黑白子養了很多年,老實說不是特別及格的貓主,平時不是在上班,就是在寫稿賺錢,還有顆不安份的心,老想探索這個世界;偶爾心虛了,就得費心說服自己,兩隻貓可以相伴玩耍,不會無聊,更不必主人湊數,但心裡頭明白,她們總是在問:主人去哪裡了?
我如同那些只會賺錢的父母,貓食、玩具備得齊全,卻總是在錯過、總是在缺席;不甘寂寞的黑子會在夜裡淒厲嚎叫,那是焦慮與不安的明證,而白子看我的眼神則偶爾會透出幾分冷漠,彷彿我只是偶然相遇的陌生人。
去年冬天兼差去了一趟中亞,兩周的工作行程歸來,黑白子也從旅館回家,大家別來無恙:白子一樣貪吃、黑子一樣黏人,小小不同的是,白子變得不愛躺大腿,也不落腳棋盤,她躲到廚房組合櫃和天花板之間的空隙裡,躲到浴室的洗手台裡,那些她從來不曾躲藏的地方。
沒過幾日,白子開始嘔吐,吐到獨剩黃色膽汁,雙腳變得搖晃,跳躍總是力不從心,不能穩健地著陸,只能笨拙地跌倒,像是被抽走力氣一般;我立刻帶白子去看醫生,獸醫幫她照了X光片,指出腸胃可能出現堵塞,建議先吃藥觀察。
不過,吃了幾天藥,情況仍不見好轉,醫生說沒辦法,只能開刀;我還記得白子準備手術的前一夜,虛弱地躺在獸醫院的籠子裡,有氣無力地瞪著我;我摸摸她的背,原來胖嘟嘟的身體,吐了幾天竟消瘦一圈。
有些害怕,但安慰自己說:沒關係的,開刀之後就會康復的;當晚睡前,我也這麼告訴自己。
後來呢?沒有後來。獸醫隔天早上打電話來,通知貓咪在夜裡悄悄地走了;沒有給人帶來任何麻煩,瀟灑而俐落,正符合白子的性格。
被社會磨練好多年,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連在爸爸的葬禮上都沒有哭,真的很久沒有掉眼淚了,卻在獸醫院裡泣不成聲。
也罷,貓奴才為主子送行,哭也算是正常的吧?我這樣想。
悲傷有很多種面貌、很多種形狀:我在父親過世之後拚命下棋,試圖用棋上風雲來忘記一切,現在卻突然一顆子都動不了;莫名的,自從白子走後,我突然不愛下棋了;我不清楚兩者之間有什麼決定性的關聯,或者純屬巧合,但我就是提不起勁。
恐怕是感到徒勞,棋盤上的死與活碰得多了,卻對人生裡的死活沒有半分領悟:也許,我就是愚鈍,那還要下棋做什麼呢?
去年,張栩和家人回到台灣,張栩的眼光裡透露出喜悅;他2023年又養了一隻貓,同張栩一樣是1月20日出生,都是神秘的水瓶座。
這隻貓不只陪伴張栩,還陪伴他的全家人;張栩談及家裡的新成員,嘴角總是藏不住開心;我心想,原來張栩是這樣開朗的人。
白子走了半年,最難過的或許是黑子,像是開局少了後手,沒有人接著下下去,只剩黑子獨自行棋,而死性不改的貓主人依舊汲汲營營、忙於無止盡的工作。
圍棋封手了一陣子,好一段時間想不出原因,後來覺得是白子還躺在棋盤上:我心上的棋盤。
沒關係,白子妳好好躺,我等等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