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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5.19| 媒體報導

2017/05/19 【陳熙文專欄】寫在烏鎮人機大戰前


《寫在烏鎮人機大戰前》

記者:陳熙文

到底多久才算是曾經?十年是曾經,十天是曾經,十秒鐘也是曾經。我會這麼問是因為每每談及「曾經」兩個字,彷彿滄海桑田,即便是昨日才發生的事,也被形容得像是過了很長的一段時間。每當一件事情被冠上曾經,時間感就被扭曲、失去意義,將立即的打入傳說,突然的震驚也因此被淡化、隔離,成為一種虛構的常態-昨日的世界與今日不同,但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我猜,人們喜歡用曾經兩個字,不僅僅是為了一點滄桑的浪漫,也是為了尋求慰藉,讓人能更輕易的接受改變。

所以,當AlphaGo 擊敗了人類棋王,我也很自然的用曾經來包裹它。在棋盤上,電腦曾經是人類的手下敗將-我如此對自己覆誦,慢慢的將自己拉開距離,但心裡頭明白,那個曾經一點也不曾經。

1997年,由IBM研發的超級電腦「深藍」以3.5比2.5的成績,成功擊敗世界棋王卡斯帕羅夫,正式宣佈人類獨霸西洋棋的時代結束。儘管9年後捲土重來,由俄國棋王克拉姆尼克出戰企圖雪恥,但人工智慧一去不回頭,最後依舊挑戰失敗。然而,當時要是有人問:「電腦這麼聰明,有沒有可能在圍棋上戰勝人類?」他可能會被棋界的朋友恥笑-那根本是天方夜譚。

圍棋曾經是一堵高牆

圍棋是一門高深的遊戲,利用簡單的黑白交替延伸出凡人算不盡的變化。正因為它如此複雜、困難,甚至抽象,千年以來在人們的眼中,圍棋一直帶有一份靈氣,讓人捉摸不清的氣質,甚至輕易的就落入鬼神之說。那樣玄妙的領域始終被視作是電腦難以企及,由人類壟斷的高度。

而人類還有一項優勢-圍棋很古老。儘管俗話說:「千古無同局」,但自中國春秋以來,人們就在棋盤上摸索,研究棋理,尋找最完美的一手。猶如聖母峰的北壁,縱然危險,但在登山者前仆後繼的挑戰後,儼然成為一條風險可控制的登頂途徑。圍棋在歷經一代又一代棋人的洗禮後,同樣留下了前錘百鍊的棋招、定石。對人類而言,下棋是一場傳承;我們立足在先人的智慧上,緩慢而肯定的朝神乎其技邁進。

圍棋的高難度和人類的經驗為電腦築起了一堵難以攀越的高牆。1998年,堪稱台灣圍棋教父的應昌期所創立的應氏基金會高價懸賞140萬美元,期待有電腦工程師能在21世紀來臨前設計出能擊敗人類棋王的電腦,但許多人都明白那只是一個噱頭-當時,電腦仍在棋桌上牙牙學語。後來有很多人堅信,電腦要戰勝人,至少要花上一百年的時間。

某種程度上,人類對圍棋有一份傲慢,不單單把它當作遊戲,而是人類智能的最後防線;我們未必驕傲到認為電腦永遠無法超越人類,但直覺那是在一個遙不可及的未來-當汽車飛上了天,太空船駛向宇宙的邊緣,我們想像已然習得七情六慾,把人性模擬到近乎完美的電腦化作人形,與我們在棋盤上勢均力敵的對弈。而人類將永遠扮演電腦的指導者。我想,我們不曾想像那樣的未來會是今天,也不曾預料那一天,電腦會到達人類望塵莫及的境界。

從學生變師父的電腦

我是從2012年開始接觸電腦圍棋的相關採訪。當時,最知名的電腦圍棋莫過於日本的Zen,實力相當於業餘六段。儘管Zen的開發已屬劃時代,我記得職業棋士要讓它4、5子仍是綽綽有餘。這讓我(以及許多人)一開始在看到由Google DeepMind團隊開發的AlphaGo時,不得不投以懷疑的眼光,就算它輕鬆取勝歐洲圍棋冠軍,我都不曾認為它有能力勝過李世石。然而出乎意料的,五番勝負後,AlphaGo以4勝1敗的成績獲勝。

亦如樵夫王質,我們見識了仙手,拾回爛柯,當下我感覺時代以莫名其妙的速度超車,狠狠的將人類的優越甩入過去式。

自此,AlphaGo不再是初窺門徑的Alpha,反倒成了人類棋士的老師。

2016年年底,一名神秘棋士化名「Master」在網路上橫掃職業棋士,先後擊敗陳耀燁九段、朴廷桓九段、羋昱廷九段、唐韋星九段等高手,甚至戰勝在當今棋壇號稱第一的柯潔。連59勝後,主要研發者之一的黃士傑揭露-Master就是AlphaGo,確定電腦已經攀上人類未曾見識過的巔峰,而它才剛剛開始而已。

究竟是透過什麼樣的原理讓電腦圍棋在不可置信的短時間內有如此大的躍進?除了主流的「蒙地卡羅方法」,以及吸收人類經驗資料庫的「樹狀結構上界法」,DeepMind團隊利用了優化後的人工神經網絡,讓電腦能「自我學習」,跳脫人類既有的框架,做出原創性的選擇。

根據英國衛報報導,AlphaGo的共同研發者Demis Hassabis指出,AlphaGo採取的是「深度強化學習」(deep reinforcement learning),而且方式與人類並沒有太大的不同,同樣從錯誤中學習,但比人類快上許多。他表示,AlphaGo有能力在短時間內與自己對弈上千萬局,藉此得到超乎常人的經驗。總而言之,AlphaGo之所以能駕馭圍棋,在於它能非常認真地針對問題進行思考。

從個人粗淺的理解來看,這就如同一個人有能力不斷的在夢中與自己下棋,從幾百、幾千萬局棋局中磨練出屬於自己的下棋方式。然而無論方法為何,我感到更奇異的是人工智慧的發展正踏入一塊前所未有的詭域-造物主明顯不再理解被造物的能力。

以DeepMind團隊為例,它有超過百人的龐大陣容,但平均棋力不過業餘,他們只知道如何讓AlphaGo變得更聰明,卻根本看不懂它的棋路。這讓我想起一則科幻故事,內容敘述人死後見到了造物主,卻發現造物主是一群比人類還要愚蠢的生物;祂們之所以創造人,就是希望他們能夠找到生命的真理,帶回冥界與祂們分享,沒想到祂們實在太笨了,無論人類說什麼,造物主都聽不懂,只能不斷的詢問:你有答案嗎?你有答案嗎? 而我們現在就是那造物主。

從失敗中,我們重獲自由

必須承認,人類突如其來,且毫無懸念的潰敗對我來說是一種精神上的打擊。我解釋不出那樣的情結,心裡一度有種錯覺,好似所有的勝負都變作一場徒勞。忽然,千年來的輸輸贏贏像是一場鬧劇。如果有什麼恰當的比喻,我覺得我們就像龜兔賽跑裡的烏龜,明明努力的爬行,但這次兔子沒有偷懶,牠頭也不回的跨過終點線。

無力,無解。儘管不久後,世界棋王柯潔將代表人類披掛上陣,與電腦與展開終極對戰,但大家很清楚那個「終極」不只代表雙方頂尖的實力,更象徵人類與電腦的最後一次對弈-從此,電腦從挑戰者加冕為衛冕者。也罷,正如我們不曾苛求田徑選手跑得比汽車快,我們又怎能強求柯潔獲勝?

不過,一切的失敗也並非毫無價值。從5年前開始採訪圍棋,我深感棋界感染一種「末世感」,彷彿走進了死胡同。局部的變化成了每一位棋士關注的焦點,每一手棋都被公式化,A必須由B來對應,C找不到D以外的應手。有一段時間,職業圍棋比電腦還電腦,好像走到了盡頭,離開了大開大闊的格局,只爭分毫之差。「該研究的變化都研究光了,」我記得有一名棋士這麼跟我說,好似我們離神乎其技不過一步之遙。

而電腦突襲了這份停滯。它暴力的賜予我們新的思維,向我們展示世界很大,棋盤不小,從天元展開的方圓仍有無限的可能性。由於徹底的失敗,人類從勝負的寶座跌下,卻因此得到解放。從前被教訓不能下的棋、被規訓的創意如今重獲自由。也許,電腦勝過人類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至少從地上爬起的我們能開始學習如何與勝負無關,至少我們知道神乎其技其實離我們還很遙遠。

正如漫畫《棋靈王》說的:「每個人都會有一個自己無論如何也不想輸的勁敵,而另一方面,又同時崇拜著自己望塵莫及的對象⋯⋯想要將對方遠遠走在前方的身影納入視線範圍,即使自己已被遠遠的拋在後面也無所謂。」

電腦既是人類的勁敵,也是追逐的對象。當柯潔落敗的那一刻,或許我們將走入一個新的紀元,我不是唱衰柯潔,只是更期待他能超越勝負,試圖去下自由奔放的棋。只有在創意裡,人類不會失敗。

◎圖片由新浪新聞提供

20170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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