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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02.08| 媒體報導

2018/02/08 體制外教育實作──中華職協圍棋道場介紹


文化研究實作期末團體書面報告  

作者:清華大學人社院學士班:宋羿岑、陳昱璁、鄭宜安

體制外教育實作──中華職協圍棋道場介紹

一、前言

2013年,海峰棋院發出招生簡章,告知全台灣學圍棋的家長及小朋友,將成立中華職協圍棋道場,招收八名十五歲以下,且棋力達業餘六段以上,有潛力的小棋士免費培訓,道場除了將由職業老師全程指導選手外,更採取週一至週五、每天長達八小時的密集訓練,希望透過這個方式,讓學員從小建立「一心研棋」的態度與習慣,進而成為優秀的棋手。

既非體制內學校「體育班」的模式,又超出我們一般對於體制外教育如自學團體等等的想像,道場這樣直接將訓練時間與體制內學校重疊,且並未安排圍棋以外的智識學習之培訓場域,讓我們對其產生了好奇心,想要進一步了解他們的教育如何落實。而另一方面,我們的目光也被道場成立的目的「培養下一個世界冠軍」所吸引,因為儘管目前連體制內教育都難以達到,但盡情玩樂與探索,確實是目前所謂「進步」的教育觀念下,對於童年「應該如此」的想像與建構。那麼,這樣一個特殊的體制外教育,是否在長時間高強度的訓練下,將孩子訓練成下棋的機器,並在工具化之外更剝奪了孩子的童年?

帶著這樣的好奇與疑問,我們走進海峰棋院,期待透過實地觀察道場中一天的訓練情況,再輔以訪談道場總教練周俊勳老師、幾名學員及其家長的方式,能深入的理解此一培訓機制,找到關於我們最初提問的一點點初步解答,並以這一個特別的體制外教育實作為例,反思台灣現行的教育制度。

二、平日的生活

(一)道場

「他道場下課後可能六點多就到家,然後我準備晚餐的時候,他就開始一

直摸他的棋摸到…可以到十一點半才睡覺,那這中間有些簡單的家事會

要求他做,其他就是有空的時候會帶他去運動這樣」


在海峰棋院訓練的學員與多數小孩不同,他們每天踏出家門的去向並非正規教育體系下的學校,而是位於海峰棋院的中華職協圍棋道場。當我們依約在八點四十抵達棋院時,早已有好幾位小朋友坐在教室裡看棋書、打譜,而這一切,如同日常風景般,安穩地在沒有老師的教室中流動著──實在很難想像在辦公大樓林立的大安區裡,竟有這樣一處使人初踏入便迅速靜下心來的場所。

時鐘走過九點二十,負責今日課程的職業老師宣布「好,上課了」,正在埋頭自修的學員聽到後,一個個起身並靠上椅子,聚集到教室一角開始今天的第一堂課。在多數沒有交流等活動的日子裡,學員的訓練由三位職業老師負責,內容包含打譜、覆盤討論、對弈、循環賽、詰棋考試,而老師也會事先分配彼此的上課內容,「不要讓小朋友覺得每天訓練都是一樣的東西,那樣他們也會容易疲乏、會累」總教練補充。

而今日的課程,是輪流討論每位學員的棋局。上午覆盤的是學員A與C,在過程中,相對於單方面傳授知識的角色,道場老師更像是以「帶討論」的方式主持著課堂:主動詢問並讓每位學員說出對棋局的看法、不直接否定學員,甚至所下的結論都是討論後的結果……。也就是說,道場教學現場與傳統教育截然不同,它不預設師生分別扮演全知全能與無知的角色,而是將小朋友視為具有主體性的個體──每個人都有權利說出想法、每個意見都被重視。

上午的課程結束後,中午12點到1點是道場的午餐時間,學員與總教練、職業老師一同移至休息區用餐。結束了上午的訓練,我們原以為用餐時會是學員休息放鬆的好機會,但一踏進用餐區,就看到幾個小朋友拿著棋書、棋譜搭配午餐,其他學員則談論比賽的情況,甚至隨後參加職業隊訓練(精銳隊)的棋士們抵達後,也是一群人拿著手機打開棋譜討論著「欸這手怎麼會下在這」;當時鐘指向十二點半時,大部分的小朋友更已經用完午餐離開──沒有休息沒有玩樂,他們或回到教室擺棋,或到棋院的電腦區下網路圍棋,不放過任何能夠研習棋藝的時間。

一點後的課堂同樣是討論學員的棋局,而在相互交流想法之外,老師也就棋局中,學員觀念上的問題做釐清與提醒,並適時叮嚀一個棋手應有的風範:先想好應對的棋步、以棋服人、靜下心來把棋算清楚,以及在棋藝之外也要注意心理上的穩定度等等。接著在距離下課還有約略一小時的下午四點,覆盤討論結束,學員們短暫的討論「誰和誰對局」後,很快的兩兩一組坐定在棋盤前,而老師也在此時宣布,輸棋的人必須打三譜才能下課。

接下來的一小時中,教室裡只有落子聲以及計時鐘的讀秒聲。最先分出勝負的是學員E與H的對局,但關掉計時鐘後,輸棋的學員沒有急著到教室後方拿棋譜,而是很自然地開始檢討方才的棋局。「那個(拿棋譜)等一下再說,對局完要先覆盤檢討。」被同學好意提醒後,兩人還是繼續討論著。而其他陸續結束的學員也大致如此,似乎對於這種訂立罰則,鼓勵積極求勝的方式十分習慣。大部分的棋局都討論完畢後,老師與學員B的棋局仍在進行,輸棋的幾個學員絲毫沒有打算敷衍或偷溜,一個個挑了三份棋譜,詢問老師「打這三譜可不可以」;甚至在老師回答「沒關係帶回家擺」時,主動進一步確認是否要寫心得等等。

在大部分小朋友都走出教室後,我們也起身準備離開,原以為小孩陸續回家了,但踏出教室大門後,我們卻看到學員與眾多職業棋士一起擠在電腦區下網路圍棋或看棋。「五點下課可能就好幾個小朋友已經把電腦佔著開始下棋了,通常會下到六點出頭」總教練提到,網路圍棋是詰棋作業之外,道場會特別要求的部分,所以小朋友除了回家後的自我訓練,在這裡有空時也會上網對局。

(二)下課後

問到學員回家後的生活,總教練解釋:「道場方面的立場是,他們回到家除了做圍棋功課以外,可以有適當的休息跟放鬆,甚至家長帶小朋友出去打球,或是唸一些課外讀物和學校的書,只要不讓小朋友太累就好,那也希望家長在不干涉圍棋的訓練外,也不要對小朋友在圍棋以外的要求太高,對,然後剩下就是小朋友(回家後的訓練)有狀況跟我們回饋,我們可以一起去改善解決」;而家長則表示來道場這邊後,因為申請自學,課業的部分只要小朋友大致沒問題就好,不必按照學校的功課與進度走,比起以前必須兼顧的情況輕鬆許多。至於學員在課業上花費的時間,則依家長的要求而有所不同,從每天一小時到一週低於兩小時都有;而練棋時間也是看家長要求以及小孩自己的想法,每個小孩投入的時間並不一定,有些學員僅花一至兩小時練棋,有些則常常練到晚上十一點多。儘管小朋友都將主要的心力放在圍棋,不須太在意學校成績,但其實透過家長的教學,學員回學校的考試成績都能維持一定水準,「每週只要花一點點時間就可以,就是基本的還是要會」一位學員的家長解釋。

三、沒有假日的童年

「其實之前在Z老師那邊只有一個(週末的)下午,我就覺得…時間少很多,那現在每個月都有三個六日在台灣棋院嘛,就…更要配合他,家族每次什麼活動我們都要說,我們沒辦法參加」

「如果週末是去比賽…因為我覺得他自己壓力也蠻大的啦,所以回去問他想要吃什麼想要做什麼,只要他說好我們就去,但其實他大部分都說要回家,然後就又開始下棋啊或是看網棋…」


道場在上課日之外,另有對學員的規範,其中最主要的就是要求非院生的學員,只要年齡未超過台灣棋院的限制(男生12歲以下,女生14歲以下),都必須參加台灣棋院的院生甄選,成為院生。

這項規定來自於台灣職業棋士的甄選制度分為院生組和社會組。每年院生組固定取前兩名晉升職業棋士;而未通過考試的院生會再與社會組通過初選者比賽,最後前兩名同樣升為職業棋士。故「在台灣棋院當院生」是通往職業棋士的重要管道──因為院生比起社會組,每年多了一次參加職業考試的機會。

而台灣棋院的院生培訓制度,除了週六早上有三小時的課程之外,其餘全由「單循環賽」組成,從12月到隔年6月,每個月都會有各組的循環賽,前三名往上升一組,後三名往下降一組。而每個月的第幾組第幾名只是表面,事實上每個名次獲得的積分才是重點──只有年度積分排名前12的院生,才有資格參加七月的院生組職業棋士甄選。「因為那個制度其實壓力也是滿大的,一盤棋下壞了,你就會覺得下次會不會要降,或能不能升,年齡小的時候…就是覺得可能壓力會比較大吧,如果說之前應該也是有這個能力去考,那我們就說想再等一等」學員家長指出在假日時間減少之外,決定是否當院生的考量。

而非院生訓練日的週末,小朋友往往也必須參加一些業餘比賽,甚至每逢如台灣代表選拔等重大比賽,也會向台灣棋院請假,之後再另外找時間補上沒有對局到的循環賽。而通常這樣一整天的比賽之後,學員也多半會要求自己和平日道場下課後回到家一樣,維持平常的訓練量。更有甚者,每逢台灣棋院與道場皆放假的國定假日時,更會把握難得的連假努力練棋,「他曾經…今年228那時候,連放四天嘛,他在家裡下了50盤的棋,下網棋,就連要出門他也把電腦帶著,有網路就開始下棋」談到小朋友的訓練情況,家長這麼說。可以說,道場學員幾乎沒有假日,而就算真的放假了,他們也會因為提升棋力或維持棋感的壓力,沒有餘裕盡情玩樂。

四、觀察與分析

完成初步的田野後,我們的驚艷與疑惑不出下列二點:一、學員的年齡多介於10至12歲之間,但他們的行為表現卻完全異於我們對國小學生活潑好動、難以控制的既定印象;在時時流露出沉靜、專注的態度之外,更相當遵守道場方面對品德或訓練上的要求──就算沒有老師在場也會主動去完成該做的事;而當老師說要做什麼時,學員也會照做,沒有任何討價還價。二、從空間的安排到制度,都在在顯示了這裡對於學員學習、練習狀況的掌握度──在空間上,寬廣而無死角的教室,以及棋院內部單一走道的設計,使得學員在裡面的一舉一動都能「被看到」。至於制度方面,以較嚴格的招收標準,並加入面試審核,確保學員有意願走這條路,而家長也支持並能配合道場在圍棋訓練上的要求。接著,道場利用上課、回家作業、網路圍棋、院生及比賽的成績,無時差的掌握學員的棋藝狀況;加上有些家長會回報學員在家的情況,道場得以因應做相關練習內容的調整,或幫助學員調適心理狀態。

由上述的兩點觀察,我們發現儘管道場的制度很嚴密,學員及其家長卻也都能接受,而這背後可能的原因有下面幾項:一、這裡的訓練不收費,且全為職業棋士教學,道場方面可以比較強勢的去要求學員、家長配合。二、學員皆是經過層層篩選才得以進來,故在這裡接觸到的其他同儕自然個個實力不凡,高競爭的環境讓家長得以放心把小孩送進來訓練。三、道場制度的正當性來自於一個強力而不可違逆的,現今公認對職業棋士的想像──從小開始傾注幾乎所有、才有完全以比賽收入維生,擠進世界前幾強的可能。綜觀中國、韓國等圍棋強國的頂尖職業棋士皆是如此,而長久下來對國際職業賽冠軍的採訪也證實了這一點,例如四年內在網路上下了一萬盤的棋、每天十幾小時投入訓練長達十幾年等事蹟。當這些事實明擺在眼前時,道場知道,於是建立了一套制度讓學員能夠如此;小朋友知道,因此服膺於老師的安排和指導;家長知道,所以相信並且支持道場的方式。

換言之,道場幾乎全年無休的培訓方式,一方面全力支持以頂尖職業棋士為目標的孩子,另一方面也有「試水溫」的功能。畢竟小朋友出於對圍棋的熱愛,或者再加上一些家長、旁人灌輸「當職業棋士很好啊,下棋可以賺錢」等等想法而來道場訓練;但喜歡一件事和真的可以熱愛到投入所有時間去做這件事,其實是完全不同的層級──並不是每個人都有辦法承受這種高強度競爭和全天候的投入。那至少這邊的環境和訓練方式可以讓學員清楚知道「職業棋士過的是什麼生活」,進而去思考這是不是自己期待的人生樣貌。

五、結論與反思

在整個田野過程中,無論是海峰棋院的日常,又或者與教練以及學員、家長的訪談,我們發現,原先「道場單方面高壓訓練」的預設是錯誤的。事實上,這一套制度是由道場與學員及其家庭互相構成的,背後的邏輯是源自於對職業棋士的想像。

原先,我們質疑道場的高壓訓練是否剝奪了這些小孩的童年,加上在訪談中也聽到家長在言談間透露出些許擔憂,怎麼自己的小孩沒有一點正常的成長過程。但在進入田野之後,我們先是看到了那種「每個人都自然地抓緊所有時間練棋,吃飯睡覺交通只是必須,僅剩的十幾小時全部投注於圍棋」的情況,接著在其後的訓練現場或訪談當中,我們發現這群孩子對於自己所想要的人生相當堅定且努力的實踐,而他們所提及的目標與表露出的態度,都遠遠超越我們對那個年齡的想像。這一切讓我們開始思考,其實這群小孩大致上來說不就是一群天才嗎?所以才能從選拔中脫穎而出,成為道場的八位學員之一。而當他們正在實踐並發揮自己的天分時,我們為何要由社會上既定的,對於「正常」的想像出發,執著於這群明顯與我們不同的孩子,必須要有所謂「正常」的童年?

到最後我們發現,與其說我們試圖理解這個特殊的教育機構,不如說我們正看著一群過來人,如何實作出一個理想的培訓環境,目的是為了讓棋才洋溢的孩子,也能夠有安身立命的機會──真實的訓練生活,沒有那種「培養下一個世界冠軍」的工具化,有的只是提供喜愛圍棋的孩子豐沛的資源、志同道合的夥伴,甚至時時關心他們的日常生活與心理狀態……,可以說,體制內教育所擁有的,這裡一樣也不缺,而體制內教育所遺漏的,對於特殊才能的關照,才是這群孩子真正需要的。

經過在海峰棋院對這一特殊教育場域的觀察,我們也開始反思,現今台灣的體制內教育,在以一套樣板去規訓所有人時,相關的討論都是在於如何消弭其中的種族/階級差異、教育中的公平與正義如何可能,但這類「跟不上的孩子怎麼辦」式的提問,仍然只是要人去服膺體制,卻不願意正視即便是孩子,仍有身為獨立個體之間的差異性。或許,比起如何訂定一套「公平」的制度,看見落在所謂「正常」光譜之外的需求,才是台灣教育體系應該做的。


六、附錄(參考資料、特別感謝)

(一)參考資料

(1)海峰棋院官方網站(/)

(2)〈風傳媒與《風圍棋》系列報導〉,《海峰棋院》,〈/?page_id=12974〉

(3)〈2016年圍棋道場學員招募辦法〉,《海峰棋院》,〈/?p=11469〉

(4)台灣棋院官方網站(http://www.taiwango.org.tw/space.asp)

(5)〈台灣棋院院生各組上課及比賽日期〉,《台灣棋院》,〈http://www.taiwango.org.tw/showsky.asp?id=803〉

(二)特別感謝

(1)海峰棋院暨全體工作人員

(2)精銳隊全體職業老師

(3)全體道場學員、劉耀文老師、夏大銘老師

(4)康康老師

(5)精銳隊總教練周俊勳老師

(6)受訪家長及道場學員D與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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